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吗？
说起孤独，似乎是由于张楚在90年代发行了一张名为《孤独的人是可耻 的》的专辑，孤独作为一个唱响的词，而不是个人感受，才在大街小巷流行起来。有的人单听了或只知道这个歌名，便对身边略有孤僻迹象的朋友冷不丁地抛出一句安慰或提醒的话，诸如：唉！别那么消沉！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其实，在那首歌中，张楚是把孤独放到一个特殊的恋爱季节的语境中了：“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应该互相微笑/搂搂抱抱这样就好……”这似乎是在说，在恋爱的季节里，大家都在谈情说爱，如果你不做同样的事，不去约会调情，不去搂搂抱抱，就会成为可耻的人。其实说“可耻”，不如说“可笑”“可怜”或者“可悲”准确吧，毕竟，没有谁规定男人和女人必须要在哪个季节哪个年龄段一定要谈恋爱、要交配、要传宗接代，更多的是在伦理上在舆论上会感到一种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往往会使人屈从。
张楚
事实上，张楚在那首歌中用了反讽手法，他想表达的，恰恰是与表面相反的意思，是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且听歌词的后半阙:“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鲜花的爱情是随风飘散/他们并不寻找并不依靠/非常地骄傲/孤独的人他们想象/鲜花一样美丽/一朵骄傲的心风中飞舞跌落人们脚下/可耻的人他们反对生命反对无聊/为了美丽在风中在人们眼中变得枯萎……”。
在这段有些倔强的歌词中，他把精神上高贵的人比喻成鲜花，他说的孤独的人、可耻的人实际上是自喻，指的就是他自己。在他那听上去有些凄厉浑厚苍凉的的歌声中，他是在让自己内心始终有一个充满鲜花的世界，保持内心的独立和孤独感。
因而，孤独的人非但不是可耻的、可悲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还是可歌的、可泣的。
二、 你敢不敢在爱人怀里孤独？
前段时间，奶茶刘若英出了一本书，名字叫《我敢在你怀里孤独》。这名字初听上去感觉有点矫情，实际上这话是一个叫唐纳德·温尼科特(DonaldW.Winnicott)的英国心理学家说的，他所认为最完美的相处关系就是“窝在爱人怀里孤独”（Dare to be lonely in someone else's arms）。奶茶用来当书名，至少说明她对这个观点是认可的，那个曾经唱过“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的女子，那个曾声称“一个人生活不代表不能取悦自己”的女人，如今已结婚生子，也还能保有“在你怀里孤独”的独立感和勇气，也算是一种可嘉的精神姿态。
孤独往往与独处有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感到孤独，都敢去享有孤独。有次有个朋友聊起来相亲的事，他说他遇到一个女孩，是从韩国留学回来的，在某院校当韩语老师，他和她约到某咖啡馆见面，然后从坐下的那一刻起，那女孩就要他聊这聊那，中间有个半分钟的停顿，那女孩就受不了了，催促他“你咋不说话了我受不了别人不说话”，总之他要不停地说才行，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四十分钟，中间几乎没有留白。
刘若英和宋冬野对谈孤独
朋友说，那简直是一种煎熬。在这点上，那女孩就不如奶茶，因为后者懂得，“即使两人暂时无话可说也无所谓，相对无言，就暂时沉默。这是两人相处互相信任的极致表现、最高境界。”
有人说，离群索居者，要么是神明，要么是野兽。
我觉得，原初的人类群居是为了抵抗外界的猛兽和自然力，而脱离原始阶段后仍然选择群居则未必是一件好事。那种为了获取幸福感而去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把人生变成接连不断的快感、欢乐和享受的做法，是十分可疑的。有些人热衷于一刻不停地投入社会交往，可能正因为他们欠缺忍受孤独的能力——没有雅好，无所事事，在孤独中无法忍受自己，所以只能活在声色犬马之中，做喜怒哀乐之事。
孤独不是别的，而是一种能力，或者可以叫孤独力，类似于感受力、自制力、爆发力这类词。
孤独感是与生俱来的，不会因为你是一个人，所以必定孤独，也不会因为有人相伴，所以孤独从此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对懂得孤独的人来说，孤独感并不意味着痛苦，而只是一种自己跟自己相处的状态。总之，孤独并不坏，坏的是害怕孤独。因为害怕孤独，所以逃避孤独，因为逃避孤独，所以更孤独。
叔本华说，“要么孤独，要么庸俗”。谁要是在早年就能适应独处，并且喜欢独处，那他就不啻获得了一个金矿。很多时候，人缺的正是一种孤独的空间，能承受并享受孤独，不啻也是一种幸福。
三、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人们似乎在秋天更容易感到孤独，因为秋天通常被看作是悲伤和寥落的季节。“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被称为“悲秋之祖”的宋玉在《九辩》中的这一唱，遂成为历代文人墨客悲秋的滥觞。“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些悲秋的文字加起来，足有秋天的落叶那么多。当然也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种唱反调而别开生面的，智利诗人聂鲁达也写过这样的句子：“当华美的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在目”。
图片作者：飞蝗
秋天意味着收获，意味着万物走向成熟，走向饱满，走向辉煌，同时也意味着青春的结束，衰败和寥落的开始，所以海子才会在那首《秋》中写道“用我们横陈于地的骸骨/在沙滩上写下：青春。”“没有丝毫的宽恕与温情：秋已来临。”秋天的萧煞更增添了内心的孤独感，尤其是当你一个人漫步在秋叶纷飞的街道或树林，脑海里回想起往日的种种，也许会产生这样一种感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这种丧失感和孤独感，在里尔克那首著名的《秋日》中表达得更为透彻：“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面对人生旅途中的困惑与觉醒，里尔克在此表达了对绝对孤独的彻悟。
我们似乎能感受和体验到写下这些句子时一个漂泊者内心的隐秘激情，这份激情来自正视人类生存困境的勇气，因触及我们时代的“痛点”而带来精神升华。事实上，正如叔本华所说的，孤独往往是精神卓越之士的注定命运。孤独往往伴随着某种精神困苦，但若因此而变得庸俗，你便会发现到处都是一片沙漠。
当我们谈论孤独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其实，我们不该仅仅把孤独作为一个哲学或美学话题来标榜、来谈论、来争辩，而应该将其作为一种正常的生活样态、精神姿仪和生命体验。毕竟，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会让人发慌，孤独则是饱满的，意味着一种精神的自由。
两个人时，愿你们安然相处；一个人时，愿你能拥抱孤独。
作者：花开君，微信公众号：bloomlogo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