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最远的远方

by 葱婶 2015-10-18 20:36

从加德满都到博卡拉的汽车以时速三十公里的速度前行,路途蜿蜒曲折,一早出发,大半时间我们都行进在山峦中,沿路的树木都灰秃秃的,树叶被灰尘覆盖,这是个工业化水平很低的国家,但是灰尘依旧漫天飞舞,你永远搞不懂加德满都的空气为何如此糟糕,大多数人的选择就是戴上口罩。

 

涂着节庆色彩的汽车慢吞吞地爬坡,旅游指南书说在挑选汽车座位时请坐在本地人多的那一侧,可惜我不解其意,于是太阳无情地照射在我身上,就这样昏睡了一个下午后,汽车踩下最后一脚刹车,抵达费瓦湖畔的博卡拉。

 

我在湖边找了间旅店,同屋是个日本人,我们基本很少能打得上照面。他总是白天一早就出门,晚上回来默默睡觉,偶尔能看到他坐在床头,从包里掏出一块奶酪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地吃,显然多人间里的一张床就是他的家了。

 

很多人看不明白,但我了解这就是旅行中的常态。即使人在旅途,生活还是在继续,作为一个节俭的背包客,你总不能顿顿去下馆子吧?

 

记得在印度的瑞诗凯诗,好多老外在精舍里一住就是几个月,他们都是背着家当去的。大家早晨上完瑜伽课就回到各自的房间,搬出炉子煮奶茶,在门廊上聊天,洗衣服晒毯子。

 

你看,即使跑到瑞诗凯诗去做了瑜伽修行者,日子还是很琐碎的。在瑞诗凯诗有一个法国女人很出名,金发,穿着一袭白衣,每次河祭的时候都会出来在乐队旁边跳舞 (不请自来),有时会跑到餐馆去赶客人,老板也已见怪不怪。旅行没有那么简单,在路上的人也是鱼龙混杂, 时间久了精神错乱的人也是会有的。

 

不过这些景象一点都不符合大多数人的期望,大部分人都觉得去异国他乡旅行应该是一件特别超现实的事情,像电影里拍的那样,说走就走,主人公想必要有好多钱,人缘巨好,一定会有艳遇,白天在美景里打转,晚上站在豪华套房的阳台上吹风。

 

如果你告诉他们即使漂洋过海,日子可能也没有太多起色,在日常生活中要做的事情在旅行中也照样要做,他们可能就会摇头问,那么旅行者去远方为什么?当我们想像一次旅行的时候,想像去一个遥远国度的时候,我们可能只想像到了景色。譬如想去一座海岛,我们脑中的图像就是海滩,棕榈树,阳光,热情的当地人等等。

 

可惜我们想像了这么多,唯独把自己给忘了,忘了在所有这些迷人的风景通往热烈幻想的路途上,还有一个自己挡在中间。你的出身,家庭,工作等等。我们不会因为出了一趟远门就突然变成了不一样的人,夜里照例会失眠,偏头痛还是会发作。如果你希望旅行会让你焕然一新,那么你出门的时候真的要慎重考虑一下。

 

记得在某本书中看到过,有人对苏格拉底说:“某个人在出门旅行之后一无长进!”“我想是会的。”苏格拉底回答:“他没有把自己留在家里。”不过我们不是哲学家那样的意志狂人,要想做到这点还真是困难,或许有些途径我们可以试试,虽然做不到把整个人丢在家里,但起码可以丢掉一部分行李。就这样,在博卡拉的小旅馆里住了十几天后,我决定去爬雪山。

 

作为著名的徒步线路安纳普尔那小环线的起点,又正值旺季,每天都有无数游客从博卡拉浩浩荡荡地出发。我把大部分行李都寄存在了旅馆,背着从户外用品店里租用的一只小包和两根登山杖,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个手电筒,就这样一心一意地朝着安纳普尔那峰去了。

 

可惜路途并非如我想像般孤独,从镇上开往山脚的公共巴士上我结识了一个日本七口之家,在人类喜欢抱团结群的安全感的诱使下我加入了这个大家庭,成了他们登山团队中的一员。

 

在进山的头几天,我们每天步行八小时,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沿途路过无数村庄和农田。那时候的路还比较平坦,晚上我们投宿在山上专为登山者开的客栈里,白天在路上就靠吃一点泡面和饼干维持体力,实在太饿了就嚼糖果。我们没有雇请挑夫,在山路上也没人会随时随地架起炉灶为你做饭,在翻到一座山顶的时候除了成就感往往还有饥饿感。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蠢到花大价钱买挑夫背进山的瓶装水,很快就学会了俯身在山里的小溪中掬水喝,或是喝顺着岩壁缝隙流淌而下的泉水,被一 整座大山过滤过的水质甘甜清冽。


 

钱财在这里的用处并不大,身而为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在这里都有。你和山谷中的每一棵植物一样,免费享受干净的水,空气,阳光。夜晚是有些冷的,一家客栈里最温暖的地方往往就是厨房,只有辛苦的挑夫才能睡在餐厅的地板上。餐厅的木条凳底下堆着一袋袋土豆和萝卜。山里的食物简单,我们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就是手抓饭 和奶茶,在这里进食就是为了向前和攀登。当我们的环境和行为都变得极为简单时,我们所感受的快乐却是加倍的。在这里,你和经过身边的人没有利益关系,你们要到达的目的地虽然相同却没有冲突,在山路上擦肩而过时彼此没有竞争的敌意,生活从这种如释重负中获得了片刻喘息。

 

我从来不觉得谁可以在巴黎或者纽约找到相同的感觉,巴黎够远了吧?在那里你能放飞自我吗?是的,一切都尽如人意,宫殿,画廊和美食,但也会让你知道你还需要挣更多的钱,永无止尽。曾读过一句话: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一个别人活腻的地方去。这大概是我见过的对旅行最精确的描述,而要暂时逃脱这个世间法的魔咒就是远离人群,我的意思不是指去做个隐居仙人,这年头找个洞穴装修也不是件容易事,相对来说,选择在某段时间内去接近雪山或者海洋则是可行度比较高的办法。

 

为了能在太阳出来之前多走几段山路,每天早晨四点就要起床。有一次我们坐在面朝山谷的院子里用早餐,奶茶和几片奶酪,远处,夜色的尽头,山丘之巅从黑暗中露出一抹青灰色的亮光,这就是晨曦,现在想起来真是幸福。我们在山路上连滚带爬地前进,像个勇士一样穿过铁索桥,溪流和瀑布,山体滑坡处的路面往往只有一个脚掌那么宽,除非你想独自留下来在山路上过夜喂野猪,否则就一定要心无杂念地走过去,就在这些他妈的时刻我才知道了到了什么是远方的意义,在这山路上我彻底忘了我是谁,我的工作,我来自哪里全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着要把脚下的每一步踩好,远方别无其他,只有前进。


  

道路顺着山峦起伏,一会上升两百米,一会下降两百米;山里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我们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晚上蜷缩在睡袋里冻得发抖。在铺天盖地的星空下随着地球旋转,一路向上,海拔越高星空就越清晰,仰面观看会有种星云如被的感觉,当然如果夜里没那么冷的话感觉会更好。到了海拔3800米的垭口,清早出门时发现连登山杖都冻到结霜,手一握皮肤就会被粘住,取水时当地人提醒我注意地上的冰霜,我扭头一看旁边就是万丈悬崖,在崖口突出的地方居然还支了个帐篷,一对男女伸着懒腰从篷布里钻了出来,想必他们度过了一个刺激的夜晚。

 

随着海拔上升,带来的最大视觉改观就是地貌。冰冻将绿色植被层层剥去,我们喝着冰水前进,4000多 米高的山谷开阔而荒芜,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乱石和灰黄色的荆棘,一时让人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这苍凉的天地间独有的活泼生命。正当此时,山岗上却出现一大群 一大群的山羊,赤褐色的放牧人挥舞着赶鞭走在后面,羊群低头啃食乱石缝隙中的草籽。在这里,生命和生长都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很奇怪牧羊人为何要到此 处来放牧,估计对他来说是没得选择,而,我们这些无聊的闲人千辛万苦爬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才可能是更奇怪的事情。我们要寻找什么呢?面对荒凉的戈壁我们诗兴大发,而我们的诗意在牧羊人眼中就只意味着生活艰难,羊没草吃。



当 我们终于抵达安纳普尔那峰大本营时并没有受到热烈欢迎,营地里开了三家客栈,各自占地为牢,比我们先到的登山者早已喝上挑夫背上来的啤酒,还有人在空地上打起了排球,情侣面对着雪山拥吻,大家忙碌又平静。太阳落山时,雪白的峰顶在阳光的笼罩下发出金色的光芒,状若燃烧的景象,云雾遮来,雪山又变得冰洁透 亮,如此反复,变幻万千。夜晚,一轮明月在雪山后缓缓升起,灰蓝色的夜空中无数的芒星在闪动,如此圣洁美丽,看得我直想掉眼泪。

 

大地万籁俱静,有那么一刻所有的人和事我都忘了,我觉得记得那些特别蠢,就想在这空气清冷稀薄的地带听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不必再去哪里,不必再寻找什么,这就是最远的远方了。


 

文/葱婶 2014-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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