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吉亚,以父之名

by 丁海笑 2015-11-25 23:13

历史上的格鲁吉亚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国家,盘踞在欧亚的十字路口,在过去它的边界能到达黑海边的拜占庭城市特拉布宗,也能统治里海边阿塞拜疆的阿哈尔,拥有高山屏障的它曾作为基督教向东的一个堡垒,直到现在也是,它四面八方依然都受到异教徒的包围。

 

深 厚而复杂的历史并不一定都能产生璀璨的艺术,但格鲁吉亚的建筑、绘画、戏剧和音乐,更像是上天给这群倔强者的馈赠,从尼可·皮罗斯马尼(Niko Pirosmani)那些不可思议的画可以看出人们对文艺的尊重——这位艺术家的头像被印在1拉里纸币的正面,而其他纸币上是作曲家、学者、诗人和历史人 物。同样戏剧的是,前苏联领导人斯大林也曾诞生于此,但显然他的诞生丝毫没能给格鲁吉亚带来任何荣耀。

 

第比利斯的阁楼旅馆


(第比利斯街景)


在我像头困兽一样冲出牢笼后,便决定搬去Vivian的旅馆,第比利斯荒凉的郊外,让人可以想象这里的低生育率和对外移民;我踏上一辆旧的古董公交,将自己口袋里唯一的1里拉硬币扔了进去。

 

我 按地址找到Vivian的住处,一幢旧的多层公寓,多人间在阁楼上,斜插的天花板让人感觉压抑,窗外能看到圣山上的电视塔。房间里还有其他的住客,一个土 耳其女生,和每天不断更换的旅店主人。当我向Vivian诉说我的遭遇,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当时的处境一定比我更不堪,或许我同样的经历能给她些许安 慰?我不知道她是否介意我的闯入,起初我猜想她是不愿意的,但后来也许她漠然接受了,每天说几句中文总归是好的,还能品尝到我做的中国菜。格鲁吉亚是葡萄 酒的发源地,我们也时常会在一起讨论哪里能买到便宜又好的酒。Vivian并没有将边境上的情绪带到这座城市来,而我显然还难以释怀。

 

不 断辗转在不同旅店,就像不停更替的避难所,容易让人感到厌倦。我时常考虑要在一个地方多待一阵,但旅店的老板通常不怎么欢迎常客,他们有的时候就像厌倦枯 燥无味的生活一样,讨厌平庸的客人。而我也不是那种看上去就容易被讨好的人,或许因为我的友善、微不足道甚至国籍,并不足以影响到他们的客源。这让我毫无 安定之感,好似没有准入证无法停靠港口的船。

 

同屋的土耳其年轻女人宣称自己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她说如果有一天突然看到了一位年轻俊美的神甫,他能屈身于她的话,便愿意考虑入教。似乎这种思慕异性的驱动力和功利主义是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信仰的初衷。

 

旅店的其中一位女主人是一名报社记者,她对基督教信仰在格鲁吉亚有着精辟的总结性评价: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时期主要是人民争取信教自由的问题,在格鲁吉亚共和国时期主要是人民争取不信教自由的问题。

 

苏维埃伍德斯托克


(摇滚演出海报)


在 埃里温初尝现场音乐的气氛后,我便对第比利斯寄予厚望,这座城市曾诞生过“苏维埃伍德斯托克”,苏联第一届摇滚音乐节。有意思的事情是,有次我们在第比利 斯TNT地下摇滚俱乐部里,欣赏当地重金属乐队、流行摇滚乐队为纪念科本的演出。突然产生奇怪的幻想,让我一度怀疑舞台上披头散发、穿着复古图钉夹克的金 属党,是否便是白日的东正教堂里扎着长发的神甫的分身。

 

比长发男更具高加索风格的是“光头党”,和“光头党”一起Pogo 最大的风险是,你在音乐中根本无法分清种族的界限,也许他们中间有真的光头党,也有人拉着我说他来自北欧的某国,每个人都瞬间变成1991年莫斯科红场摇 滚音乐节的一员,身边还不时有保卫将我们分隔开,人们都小心翼翼,避免出任何乱子。Vivian离得远远的,不接近台前嘶吼发狂的人群,也的确,只有我和 Vivian长着一副明显东亚的面孔。

 

土耳其女人则对台下甩头和Pogo的观众颇有微词:要是在伊斯坦布尔,你们早就被人 揍了。当然台下的观众也包括我,我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于是我时刻提醒在伊斯坦布尔一定不能去看地下演出,即使去看也不能再Pogo。但随即我便怀疑她 是否明白Pogo的真正涵义,直到怀疑自己是否也真的明白。

 

我和土耳其女人的另一个分歧是不同的烹饪方法,于是我列举了一 个“坏”例子,说土语里的“煮”并没有涵盖加热的意思,因为最近刚读过一篇人类学者Joseph Bosco写的关于土耳其饮食的文章《Cooking meatwithout heat》,便想故弄玄虚一番,没想到我的咬文嚼字并没有博得她的好感,她自称曾是教授奥斯曼帝国历史的老师(土耳其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奥斯曼帝国的研究 者,他们对这段历史总是滚瓜烂熟、津津乐道、颇感自豪),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学术沙龙,也不是一群人在酒足饭饱后谈论着无关痛痒的文化传统,我就在一片嘘声 中被三振出局了。

 

拥抱西方


(V字仇杀队)

 

第 比利斯所有的市政建筑上面都挂有欧盟国旗,这个国家正积极地拥抱西方世界,标榜“欧洲从这里开始”的格鲁吉亚,首都面临的首要难题却是逃票问题。不仅公交 车逃票问题严重,就连地铁站也有人明目张胆地逃票,屡禁不止。更有意思的是在公交车、车站和地铁站均设有专门查票员,当发现查票员靠近时,人们才会一拥而 上走到售票机前补票,市民们还是经常会因拒绝买票和检票员吵架,似乎不买票才是名正言顺的“社会主义”。

 

这让我极度怀疑在 衰退的经济背后人民是否能够获得真正自由,许多市民用脚投票,通过在市政服务厅门口明目张胆地向外国人兜售土地,以求获得一笔钱后尽早离开这个国家,移民 欧洲。最后这个国家极有可能像他们自己担忧的那样,被中国人所占据。不过他们大可不必担心,中国人也会早早离开这个国家,所有人只会将它当作亚欧大陆的跳 板。

 

高加索被誉为战争密度世界之最的地区,有“世界火药库”之称,外高加索的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也不例外。也许是在格待的 时间不长,我没有耳闻像亚美尼亚大选枪击事件那样的政治事件,没有亲历游行和军警冲突,甚至没有见到像亚美尼亚那样的暴力打斗,一切都看似平静,但我从来 不敢在这里乱窜,那些印着“V字仇杀队”的杂志海报、画着“Fuck Capitalism”或是动物庄园的街头涂鸦、躁动不安的地下演出、四处游荡着、目光凶狠的失业者,似乎闻得到这平静秩序后隐藏的火药味,随时可能被点 燃。


格鲁吉亚人似乎总在克制自己的友好和热情,一天内唯一的被搭讪是来自一位卖地图的老者,当他知道我的国籍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突然让我感到些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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