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巴伐利亚农场厨房有一个灵魂伴侣的话,它一定是莫妮卡的厨房。
将近4年前,我二十出头,与当年的男友,即现在的先生,在南非挥洒着我们的青春,生活由诗歌、美酒、荷尔蒙、野兽、公路构成,茶米油盐酱醋茶还尚未侵入我们的世界。我们在告别南非前,租了一辆质量很差的彩豆房车,从Joburg(约翰内斯堡)一路沿海岸线开到开普敦,那为时一个月的旅程太美太美,我们在荒野中露营,半夜上厕所时可以撞见斑马,给乞讨的孩子讲故事,她们给我编头发,车报废在半路被好心人收留,在好望角追逐鸵鸟,和企鹅打招呼……太多回忆不完、道不尽的故事,让我们更加热爱那片土地,那里的人。
(好望角奔跑中的鸵鸟)
(南非旅途中coffee bay)
(我们的彩豆房车与全部家当)
(兴奋的孩子)
南非本与美食无关,但奇怪的是当我在搜寻关于美食与旅行的记忆时,最令我难忘的却发生在南非,隐居于Hogsback 深山里的 terra khaya 农场,莫妮卡的厨房。
Terra Khaya农场的经营者是Shane,他与他的团队和志愿者们在Hogsback的山里建立了一个集生态创意、摩登设计与传统建筑技巧为一体的乌托邦式的居所。那些造型奇特的房子或就地取材或由可回收的材料构建而成,它们充满奇思妙想又实用舒适结实。如今,拥有这样理念的地方很多,也是一个全球趋势,人们往往过分向往与浪漫化一个那样的地方,或是对此嗤之以鼻充满偏见。我也曾是那样,一边向往着嬉皮士的生活与一个理想化的乌托邦,一边又觉得那样的生活少了些“质感”。而Terra Khaya却让我对这种所谓“另类的生活方式”有了重新的认识,令我着迷于这种简朴的生活美学。
(terra khaya的奇妙建筑-图片来自terra khaya的脸书)
我是一个对美食充满执念,吃到难吃的东西会默默含泪的人。旅途中有时不得不凑合着吃,特别在南非,一些人过着富足的生活,吃着山珍海味时,更多的人挨着饿,为了一点食物得去乞讨甚至犯罪。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会尽量收起那份执念,克制自己对美食的欲望。
刚抵达Terra Khaya时,我被这个地方吸引的同时,在担心晚上是不是只有泡面可吃了。Shane问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需要的话去和莫妮卡说一下。莫妮卡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她包裹的头巾下露出一些白发,让我认为她也许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她光滑、毫无皱纹的黝黑健康的皮肤、少女般的天真与活力,让我觉得她只不过二十出头吧,就是这么神奇,一个没有年龄的女人。她几乎成天待在这个厨房里,这是她的世界。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厨房,它原始又充满了生命力,烧着柴火的老炉子一直释放着热量,炉子上的水壶里装满着热水,我们随时可以从莫妮卡那喝到热茶,那种活生生的热量与暖意,让你从头发尖暖到脚趾头。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梦想拥有一个那样的厨房,老炉子,柴火的味道,悬挂着的锅碗瓢盆,还有莫妮卡那样可爱的没有年龄的灵魂。
(厨房)
那晚,我吃到了世间最最美味的晚餐,食材来自它们的自耕地。山里采的蘑菇鲜嫩美味,塞在口里,像是精灵在你的味蕾上跳霹雳舞,平日里乏味干巴的pap(南非玉米粥)也被莫妮卡施了魔法,它从我的舌尖一直流淌到了我的灵魂深处,如同一滴露珠回归大海一般。原谅我使用这样夸张的手法来表达我的感受,但那种深刻的感动却是丝毫没有夸张的,也许你们都能体会。那像是在孩子的童言童语中不经意听到的深刻的宇宙哲学,像是一张白纸上那恰到好处的一点,让你看到了极简艺术与白纸的区别,一滴水与大海的关系。晚饭后,我与小理在露天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那热水是用柴火烧出来的,浴缸位于半山腰,热气环绕在我们周身成了天然的仙气浴帘,透过这层仙气抬头仍可以看到漫天星空,天上落下毛毛细雨,落在我们身上,像是清凉的迷你流星雨。
(terra khaya一瞥)
次日,仍是个雨天,我们无法骑马游山,于是待在客厅里阅读放空,与几个来自开普敦的女孩闲聊,我们去厨房找莫妮卡喝热茶,与她聊天,她总能说出让我们爆笑的话来,啊,莫妮卡,这个神奇的女人。也许在现实社会中,她是一个被剥削的在厨房里工作的非洲妇女,我虽对她的人生故事一无所知,但她的乐观与眉宇间的自在满足,让我很难把她想象成一个受压迫的悲剧人物。她是厨房里的隐士,一个天然的喜剧家,一个魔法师。一个在短暂相处中可以给你带来那么多快乐的人,一个萍水相逢却又让你难以忘怀的人,一个神奇的人。
一位农场工抱着一只大公鸡朝我们走来,那只鸡温柔地依偎在他的怀里。Shane告诉我们,它的日子到了,它的生命即将结束,很快就会沦为我们的盘中餐。我当时既没有恐惧感,或露出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幼稚态度,也没有无良食客那种即将大快朵颐的兴奋感,而是平静地体验到生命的来去,且带着几分感恩。Shane说那只鸡度过了愉快满足的一生,我可以想象,它看起来那样自在安然,我不由得想感谢它即将成为我们的食物,让我们得以继续我们的生命。那个下午那位农场工一直抱着那只鸡,我看出来他有些不舍,他在向那只鸡道别,在给它最后的爱与关怀。
如今,我成了一位家庭主妇,先生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我们有一个快满周岁的可爱的女儿,柴米油盐酱醋茶成了生活的重心,我们拥有了自己的房车,归园田居于巴伐利亚的农场里,我的厨房里也有一个老炉子,冬天也烧着柴火,还有悬挂着的铁锅,我当时的心愿实现了。
(巴伐利亚农场的风景)
(插花,来自花园里的花)
现正值春耕,我们在新开辟的小菜园里播种了胡萝卜、奶油瓜、番茄、食用花朵等。我们家还有三只自由放养的快活鸡,白色那只是maria,总是冲在最前面,是大姐头,也最淘气,灰色的那两只,一只是无政府主义的olivia,因为她刚来到我们农场时拒绝睡在鸡舍里,我行我素,可后来就越来越合群了,另一只叫lily,没有什么突出的个性。曾还有一只叫rosa的母鸡,不幸被狐狸残杀,以及一只叫joseph的只愿在树上过夜而不愿与母鸡为伍的失踪的公鸡。
(我们家的鸡)
那段旅行并不是一段只属于青春年少的记忆,而像是一簇火苗,继续在我们的生命里燃烧,让我们不忘初心,明白生命中最可贵的东西,那份自在感,在路上的未知与刺激,旅途中的冒险与四海为家的乐趣,也一直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当然,生活不只是诗歌与远方,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与账单,回归生活亦是成长的一部分。那些远方,不该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而是帮你找到更自在的那个自己,给你的生活增加几分灵感与勇气。
(午餐便当,用可食用的三色堇点缀)
旅途中的美食与记忆,丰富或简单的滋味,最终都成了我厨房里的灵感。当先生赞叹我是一个魔法师时,为变出来的那一盘又一盘的美味感谢我时,我想起了莫妮卡与她的厨房。